白梨默默地立在镜子前面，细白的手指挂在第四颗纽扣上。
三月的风还有些湿冷，洗澡间的窗户没有关死，留了条缝，风从破败的窗栅缝里漏进来，钻进豁开的衬衫里头，贴着外露的皮肤往里溜。
白梨感到脊背有些泛凉。
她可以给宋轻再提一个更冗长的问题，可以继续往下脱，可以用她所引以为傲的撩人技巧继续往下试探。
但白梨却有点脱不下去了。
她到底才16岁，连段正经恋爱都没谈过。
在酒吧迪厅里学的那一套技巧，都是些浮于表面的追逐和挑逗，一切别的情绪都能沉入酒中，暧暧昧昧，朦朦胧胧，叫人脸红又心动。
这一套东西，她熟稔又运用自如。
但也止于此。
她知道怎么吸引人的注意，知道怎么把人撩到脸红，也知道怎么挑拨对方的欲望，却又将所有的距离卡死在这里，从不会继续深入，也没有兴趣尝试。
白梨还没跟人上过床，甚至，还没跟人接过吻。
这话要是传出去，所有人都觉得是个笑话。但事实如此，她对所有陌生人的肢体接触都极为反感，不论性别。
第三颗纽扣，到四颗纽扣的距离，不足两寸，却仿佛隔着天堑。
她真的脱不下去了。
手指在柔软的肌肤上打了个转，顿住，最后垂落。
“怎么不继续了？”是宋轻的声音。
还是如往常一般的冷冷淡淡，可白梨却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地嘲弄。
白梨抿唇，垂眼，转过身，背对镜子。
自己的身体从视线中消失了，也意味着从宋轻的视线中消失了。
“继续岂不是便宜你了？我这种级别的美人儿，是你想看就看的吗？”白梨的指尖还有未干的汗渍。
宋轻没有回话。
白梨打开淋浴头，“哗啦啦”落在池地上，少许几滴溅上赤着的双脚，微微翻冷。
淋浴头被搁进塑料水桶，水温渐渐热了，水雾氤氲上瓷砖。
白梨快速除去了剩下的衣物，拿起淋浴头开始洗澡。她像昨天一样，死死控制住自己的视线范围，连涂沐浴露都是闭着眼涂的。
真的是宋轻吗？
白梨细细地感受着落在肌肤上的温热的水流，不自觉地开始怀疑那个猜想。
是不是宋轻，再试试就知道了。
又不是只有一种试探方法。
白梨定下心，快速结束了这次洗澡。
.
洗完澡。
白梨擦干了身子，而后换上了睡衣。
穿内裤时，白梨有些局促，她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尴尬，于是腾出了几分注意力用来打趣宋轻。
“宋轻，你看，这是你选的蕾丝边草莓粉内裤。”白梨轻笑着道。
“还不错。”宋轻冷声答道。
白梨没想到宋轻会回答，手指僵了一秒。
她很快放松下来，但只要一想到宋轻与她共用视觉和触觉，神经就会轻微紧绷。
薄纱的蕾丝边自下而上，摩挲过修长的双腿，最后与肌肤贴合。
内裤穿好了。
.
白梨又穿上睡裤，提着吹风机吹干了头发，她随意打理了一下因过度烫染而干枯的头发丝，便收好吹风机，在书桌前落座。
书桌上端端正正地立着她新买的梳妆镜。
白梨调整了一下梳妆镜的角度和位置，就放在作业本的边缘外，无需抬头，就能依稀照见自己的脸。
“宋轻，你不是一直想讲题吗？”白梨将作业本、笔、草稿纸全部摆放妥当，“来嘛，我把身体控制权给你。”
已经是明晃晃的测试了。
把身体控制权交给宋轻，就意味着，宋轻不再只是一道声音，而是一个鲜活的、有肢体、有血肉的人。
白梨可以知道这个女人指尖的每一分颤栗，和咽喉的每一寸滚动，
什么都藏不住。
如果那道吞咽声当真是宋轻发出的，如果宋轻当真对这副皮囊有欲望，那么接下来，宋轻浑身上下都会是证据。
一招一式都是阳谋，只等着宋轻接招。
“好。”宋轻应下了。
应得没有丝毫犹豫，仿佛懵懂得不知前方有陷阱。
白梨看不透，这女人是真的无辜，还是装的。
有了前几次的经验，这次身体交接得格外顺利流畅，再睁眼时，控制这具身体的人已经变成宋轻了。
宋轻的目光掠过脏兮兮的窗框、发黄的墙壁、堆叠的教辅资料……放空了几秒，最后落在作业本前方的镜子上。
镜子里映出白梨的脸。
不同于衣柜上模糊的反光，镜子里的脸异常清晰，清晰得能分辨每一根细长的睫毛。
宋轻看着这张脸，白梨也看着这张脸。
这是白梨自己看了十几年的脸，再熟悉不过，可这一秒，白梨自己竟感到了强烈的陌生——
还是细白的、嫩得像牛奶一样的皮肤，还是黝黑的、潋滟的眼眸，还是精致的、毫无瑕疵的五官……此时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。
一切魅惑的、勾人的情调都收敛了，落入深渊，沉入泥土，只剩下一双黑色的眼眸，没有一点温度。
漂亮的脸蛋凝成了毫无生机的雕塑。
被那双眸子看着，白梨感到了几分彻骨的寒意。
下一秒，宋轻看着这张脸，皱了下眉。
没有吞咽，没有战栗，没有情绪的波动，更没有凡俗的欲望，宋轻只是很轻很轻地皱眉，仿佛在挑剔什么。
“讲题吧。”宋轻轻巧地将视线从镜子上挪开，丝毫没有留恋，“刚刚洗澡时说的，神经冲动传导的过程，听懂了吗？”
白梨依稀还记得些字眼，但当时一心一意想揭开宋轻的伪装，并没有细听。
“没听懂。”白梨诚实道。
“那我再讲一遍。”宋轻便当真开始讲解拿着草稿纸讲起神经冲动的传导过程，逻辑清晰，切中要点。
讲解期间，一眼也没有再看过镜子。
白梨却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浮现那张脸，还有那双冷得让人发寒的眸子。
这种女人，真的会对自己有那些肤浅的欲望吗？
自己的猜想真的站得住脚吗？
可如果不是宋轻，还能是谁？
不管那个猜想是否靠谱，今天的试探已经彻底宣告失败。
白梨敛了心神，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，专心听宋轻讲解知识点，不时提几个问题。
普通的试探都行不通，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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