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母子对话
一九九三腊月二十七。
宫凤英也开始蒸馒头、蒸包子、包饺子。
绿豆丸子、麻页、馓子、油炸鱼块、小酥肉、粉鸡等，这些都是原阳县农村，过年的必备美食。
二儿子张怀诚帮忙烧火，往锅灶里添着木柴，炉膛里跳动的火焰，响着霹雳吧啦的声音。
农村每遇到阴雨天，或者大雪天，都烧存放的木柴。
孩子们最喜欢用木柴烧火，可以一边烧火，一边在院子里逗猫逗狗。
会打酱油的孩子就要轮流帮大人烧火，尤其是女娃。
家里没有女娃，就兄弟几个轮流烧火。
原阳的农村吃面食为主，母亲做馒头，做面条或者水饺，就需要一个人烧火。
孩子们从小就养成了去树林劈柴、捡木柴、捡树枝的习惯，屯放起来，以备自己烧火用。
哥哥张怀远自从去镇上读书，三弟张怀义还小，烧火的事就大多轮到老二张怀诚的身上。
张怀诚比哥哥个子还要高点，十二岁已经长到一米七，就是瘦了点。
哥哥在家的时候经常管弟弟学习，现在哥哥去镇上了，弟弟成绩就没及格过。
张怀诚贪玩，喜欢和村里的小伙伴张怀友一起玩。他们俩经常一起带狗捉兔子，去河里捉鱼摸虾。他们俩捉鱼有瘾，能在水里泡一天。
哥哥张怀远去镇上读书了，住在镇上的宿舍里，一周回来一次。
有时骑自行车，有时步行。从村子到镇上，有十多里路，大约六七公里的样子。
在学校，食堂里提供免费面汤，并帮住校的学生馏馒头，或者从家里带面粉跟食堂换馒头票。
哥哥基本上是吃馒头咸菜，喝面汤。
自从去镇上读书后，张怀远眼窝深陷，瘦的像张纸片。
人一瘦，就显得两只耳朵特别大，眼睛也特别大。
今天学校正式放假了。张怀远和好伙伴张怀志拿到了成绩单。一个年级第一名，一个年级第三名。
大雪天，两个人把自行车丢在学校宿舍，要走十多里路回家。
张怀志比张怀远大两岁。父亲张志兵早年当过兵，转业后，成了镇上的拖拉机手。
张怀志家族和张怀远家族是近门的宗亲，据说是祖太爷一个爷爷的亲戚。
张怀志有一个弟弟，张怀魁，和张怀诚同班，明年秋天就去镇上读初一了。
张怀志家的经济情况好一些，是个五代同堂的大家庭。
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宝。张怀远听张怀志说，他家的太爷，有一百零二岁了。
具体多少岁，村里人不知道。当别人问起，家里人都说九十九。过了几年，一直说九十九。
张怀远比别的孩子早一年读书，六岁读一年级，三年级读完，直接就读了五年级，这样才跟张怀志一个班。
全校唯一跳级，又能跟上课的学生。
两个伙伴几乎是小跑着回家的。张怀远刚到家的大门口，就闻到油炸鱼块，油炸绿豆丸子的味道。
学校面汤里除了白菜叶，没有一点油的味道。
每次走过镇上的小面馆前，张怀远都驻足了下：什么时候能在镇上吃碗炝锅面啊？
也就想想。爸爸妈妈挣钱不易，三毛钱一碗，够用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了。
还有镇上的绿豆丸子汤，也是三毛钱一碗。酸酸辣辣的，很暖身子。
张怀远刚走到厨房门口，望着厨房里冒出的热气，咽了下咽喉里的口水，冲了进来。
宫凤英抬头看了看儿子，说道：“怎么又瘦啦，来吃块刚出锅的鱼块！……慢着点，有刺！”
张怀远，已经拿了一块鱼咬了起来。
“妈，俺爸呢？”张怀远问到。
“你爸带阿义去张国利家看电视了，阿义缠着爸爸去看电视。”母亲说，“不知道你读书能读出啥来，妈就觉得你只要愿意读，妈砸锅卖铁供你。”
“他们家买了电视机？那可是咱们村子里第一个买电视机的！”张怀远说道。
“妈，张怀友过了春节就和张国利去广东打工了，能挣钱了，妈你也让我去吧。他去了，我就没人一起玩了。我去了，也能挣钱给哥哥买书呢……”张怀诚恳求妈妈说。
“就记得玩，就惦记着玩，妈也不偏着谁，你们仨，谁只要读书，好好读书，妈拼了命也要供你们读书……现在猪在涨价，妈今年买三个猪仔，养三头猪供你们仨！”宫凤英严厉的口吻说。
“妈，让我去嘛？我想挣钱了，我也想给咱家买个电视回来，一家人看春节晚会呢。”弟弟嘟囔着。
“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，不爱学习的家伙！”宫凤英抓起案板上的鸡毛掸子在张怀诚的屁股上轻轻抽了几下。“大半年的，你是想气死我啊，考试又不及格，你看哥哥，都不用人操心学习。”宫凤英嘴上说着，心里可是
五味杂陈。
杀猪卖了三百多块钱。
过年了，自己家就留了猪头、猪肺，以及一些招待亲戚和除夕夜包饺子用的五花肉。
宫凤英想留个猪屁股回娘家，都没留下来。三儿子前年被人举报超生，罚的款，还欠二百，借了亲戚的一百，也答应卖了猪肉要还的。
给孩子交了学费，都没买化肥的钱了。
张怀诚说要不上学，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，过了年才十三岁的孩子，就说要出去打工帮扶家里。
宫凤英鼻子酸酸的，背过身来，眼泪噗哒噗哒的流了下来。
多么懂事，多么善良的孩子啊。
宫凤英又欣慰，又心酸。
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，一个淳朴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，遇到这样的两难选择，急的只能掉眼泪。
“要打工也是我去打工啊，我是哥哥，应当照顾弟弟。我们班也有十几个同学说，春节后去广东打工了。”哥哥张怀远立即安慰妈妈，“家里要是困难，我就出去打工，挣了钱再回来读书。弟弟比我聪明，就是太贪玩了”。
“让我去嘛，让我去嘛。张怀友去了，我没人玩了啊。”弟弟还在央求着。
“你就犟吧，看你爸回来，怎么教训你们！这次打你们屁股，我可不拦着，你们就知道欺负我，欺负我没读过书，说不过你们。”
宫凤英转过身看着张怀诚，满面的泪水，她都忍不住想去抱抱两个儿子。
张怀诚手里拿着烧火棍，站了起来。
宫凤英突然愣了下，突然发现儿子都比自己高了一头了。
她忍不住“呜呜”的哭了起来。
“你们俩就会欺负你妈，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们！”
说完，哭着走到门外，拿起毛巾，沾了下盆子里的冷水，擦了擦哭红的眼睛。
厨房里呆呆站立的哥俩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，哥哥忍不住，拥抱了下弟弟。
“弟弟，少说点，过年了不惹爸妈生气。”
“哥，我知道了，我没忍住。”
弟弟张怀诚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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