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霁。晚霞团团铺开,西边已是火烧火燎,东边顶上倒还黏着几层云片,压得很低。热度一上来,城市就变作了桑拿堂子,屋外的人,个个都有点胸闷了。
程澄大大地喘了口气,看看正蹲着身子忙碌的湛蓝筝,又瞄着孙桥,孙桥冷道:“干嘛?”
……他知道啊……
“我没事。”程澄低下头,“嗯……”
“你要是很闲,就过去帮那疯子给水缸子搓背好了。”孙桥讥讽道,“有她那绣花一样的时间,足够我去医院再重新打一遍石膏了。”
他不耐烦地将拐杖甩到一旁,把石膏腿放到石凳上,程澄问候道:“都泡了吗?”
孙桥盯着她那还沾着泥巴的,关切的小脸,“不仅泡了,还碎了。”
“啊……”程澄六神无主了,说,“那可怎么办啊?”
孙桥冷笑,“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只会问,却不会给个答案,还乱着急,最后惹别人心烦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白痴!”
程澄很是惭愧地低头,听见孙桥哼道:“白痴到你这程度……真不知道日后哪个男人会这么走背运,摊上了你这个包袱。”
程澄一怔,“喂!你你你,你说话注意点好不好?”
男女之间的这种讨论,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。
孙桥冷道:“我说话从不用别人指挥。尤其是不需要一个白痴来指点。”
程澄气闷,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以后嫁给谁……”她说话声越来越小,“嫁给谁……也不需要别人管,尤其是……尤其是你!极品男!”
孙桥嗤笑,“那我就等着看,瞧瞧一个白痴,日后如何照顾自己和她的男人好了。说起来——”
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程澄,忽然勾起了邪笑,“若是以前……本世子倒还愿意大发慈悲,纳你当个小妾,省得你这种白痴没人要,孤苦伶仃一辈子。算是积德行善了。”
程澄气结,“你你你……”
“话都说不利落。”孙桥终于玩腻了,“白痴。离我远点。”
对于哭丧着脸跑过来,苦哈哈喊了声“湛蓝”的程丫头,正给水缸子“搓背”的湛蓝筝是完全没有兴趣搭理,她忙着呢,忙了一个小时了,忙到衣服上的雨水还没干,又让汗水给浸透了。
“湛蓝很忙啊?”程澄见湛蓝筝连一声“嗯”都给免了,便问那伺候在一旁,随时上去帮忙的凤晓白,“她做什么呢?这缸子有什么蹊跷?”
凤晓白注视着湛蓝筝,只道:“她在找那道封印的主符文。这缸子年久,四壁已被朽了,纹理模糊不清,气息也都被掩了起来,大概也是高人所封吧。实在难。”
找什么?程澄纳闷,“什么是主符文?”
回答她的,是凤晓白突然地一声“小心”,迅速拉过程澄避开了原地——孙桥的拐杖贴着程澄的身子,直直插到泥浆里。
孙桥在廊下冷道:“疯女人,如果我是你,就会先捅死这个吵闹的白痴。”
湛蓝筝头也不抬,“让他们都闭嘴。”
凤晓白直接点了程澄。
湛蓝筝此刻正用绢帕,沾着泡了符纸灰的药水,擦拭那大铜缸子的周身,从缸沿往下捋着,任何一个凹凸都不放过,好不容易才顺出了一道凸起的藤蔓纹饰。湛蓝筝眼前一亮,顺着纹理犹如摸骨般,手中绢帕一路擦下去,直到了缸子底,那里有块块铁锈还团着层层泥垢。
她又忙了许久,终于擦了个干净,才算看到了最底处的那道符文——风吹日晒,到底是辨不清晰。
凤晓白蹲下,以手摸索,用树枝刻画在泥土上。可饶是如此,学艺不精的湛蓝筝依然回忆了好久,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好几道类似的符咒,最后才嗯了一声,确定道:“该是没错了,这是个封邪镇魔的无咎法子。只是竟给铸到了缸子里,倒是少见。”
她踢踢这大铜缸子,看了一眼孙桥那石膏腿,“杨树精,你能下去把那尸首连着裹尸布一并给掏出来吧?”
杨树精蹲在围墙下,只苦涩道:“这位湛家的姑奶奶,您若是神通广大,刨了老头子的根,掘出那尸首就好了。可老骨头自有了那活尸为伴,日日为她的哀怨所缠,吸收的那点天地精华,被她分得了一半走。没看这盛夏三九天,老骨头的叶子却让活尸的阴气都给朽没了么?莫说掏出来,老骨头碰都不敢碰,把根献出去就罢了,咳咳,湛家姑奶奶动手快着些,那活尸喜好雨后行动,昼伏夜出,算算——”
他望望挂到西山角上的日头,“快到时辰了。”
湛蓝筝法杖一出,重重拍上了缸沿,咚一声犹如撞钟,众人只觉得绿光喀喇乱冒,好似要瘪掉的霓虹灯泡,忽见金光满满,自缸体四周漫起,齐齐向外一弹,湛蓝筝身子一仰,立时退后几步,滑到凤晓白怀里。她法杖还向前伸着,手腕却不自觉抖起来。
“你想做什么?”凤晓白很理智地问。
湛蓝筝只说:“丫头和孙桥先去廊下避避。”
又对凤晓白道,“咱们是下不去的。丫头去过一次都差点少了半条命。”
“你的傀儡呢?”
“拽出丫头是没问题。关键是那裹尸布我虽没见过,但这银丝绳的编法,却是压制极大邪佞的。如果裹尸布上也刻画了驱邪咒……”湛蓝筝沉吟,“傀儡接近不了,反会被推出去,搞不好会反到我的身上。我倒是可以冒险试试,大概死不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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